看完天华《周末日记》感慨良多,感慨中不禁思索:周末应该是怎样的呢?它和我们平素的每一天相比是咸是淡,是香是甜,是欢声笑语抑或鼾声震天?毕竟周末就是周末,不同于周一周二,周四周五,平时是劳动着的,基本上是千篇一律的,大众化的,行行复行行,相去复相去,重复昨天,重复他人,莫非一种乾坤混一的世相。而周末则是具体的,个性化的,家家户户的,人间烟火的,可以留住的。上帝创世时就特意留给人们自用的这一天,希望每个人即便万事堆积,你也好好用好这个日子,必要的玩好和必要的劳动同等重要,哲人就讲过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据说,人身体也确乎有一个天然的七天节律现象,谋食五六天得摁下暂停键,而后重启。我自从离开我兢兢业业供职的那个岗位后,唰的眼前光阴就一片茫然,切割不出黑的白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周末就是个没有概念的戴个烂草帽望着一堵挂满蜘蛛网的墙的苍茫心绪。读了天华这本专门把周末这个日子捡出来一说的日记,我仿佛又回到了常规上班的那些年,又绽放起周末的心花一朵朵,与天华周末日记里的周末情致有了许多共时性的同欢,也由此明白无误的品咂到曾经周末的自己:一畈畈青葱的秧苗,一声声脆脆的蛙鸣,太阳红扑扑的爬于东山,照到屁股,照到酒杯,早酒三盅一天威风!
天华乃陈天华是也,十堰电视台资深电视人,他是个富有生活情趣或者说很对待起生活的人。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天华属于那个万里挑一者,但他的书生样的外表也并不与人千篇一律的雷同,有天华的《周末日记》为证。自2014年10月19日这个周日开始,夸父逐日,以至于今,以至于而后。周末那一烹调式的记录就成为生活的歌谣和人生负责任的报告,在他的执笔韵味和着意呈示的仪式里,我看到了天华那个情趣奕奕的自己给一往无前的岁月以带有草莓芳味的光阴打卡,打够365个周末,不长不短的七年,一个大大的周末庆典之后接住再出发。
天华的情趣体现在生活的角色扮演上,或丈夫,或父亲,或爷爷、或亲家、或同事、或友人、或大自然的亲吻者、或大柳山中屠宰现场的一个颇有几分心善的买肉者......总之,周末的这一天他回到了他自己,腮帮子都刮得擦根亮,衣服一点也不皱巴,年龄都模糊得很。
赐予天华情趣戏份最多的应该首推他的妻子了,这个日夜相伴的货真价实的伴侣,在周末这一天他们更加的伴侣十足,无论是让妻子以“悍妻”的声威出现还是以购物迷的女性出现,或者“洁癖”出现,无论自己是在妻子面前以惧内的讨巧来表现还是以甘愿不敢怨的乖巧来配合,妻子都很够妻子,丈夫是绰绰有余的丈夫。
“出门买菜时,老婆一嘿儿喝,你得懂眼色,跟到屁股后头;打扫卫生,我们屋子大,一个人半天搞不下架,你如果一屁股坐那,她就会用拖把戳你;你再不理,拖到你面前,她用脚踢你。到乡下亲戚家吃饭,碗上面的不吃,靠碗圆圈的不吃,只吃碗中间的。嫌碗赖待(土语,脏的意思)。这还不算,特别是见不得别人窝囊巴叽的,谁要是把一口痰憋到嘴里半天不吐,她跟到一块儿着急,直到吐出来才松口气;再就是谁在饭桌上用手指头子挠牙,还边挠边用手指弹,以后见面懒得理你;还有,谁说话时抠鼻窟窿子,抠罢了还把鼻镜夹子放到鼻子上闻闻,恶心的几天吃不下饭。”(陈天华《周末日记》之十一《老婆洁癖》)
丈夫这里是在数落妻子呢,还是如数家珍的欣赏妻子呢?
碎碎念念,大丈夫的横刀立马哪去了?原来他在二人世界里敛羽静气,胸襟里盈满的是男子汉呵护的温情,他以伴陪的身份伴陪到妻子的声色里,伴陪到妻子的指派中,把正面留给妻子,把侧面留给自己,做一个低调的大男人。这样,做他妻子便是件前十辈子修来的缘分。作为男人,那身份和身价似乎找不到了,但是谦让妻子的男人哪个不高大上呢!
我由此想到了现在在子女家庭教育中提得最多的一个词“陪伴”,其实“陪伴”何限于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在一个特定时期的吁需和温求?在所有人、所有亲人亲情、你我彼此之间也非常渴盼。“陪伴”其实是一种体温的赠予,一种灵魂的挽手,一种平等相顾中的心与心的相走,只有这样你才拥有一方没有坑洼的福泽的土地,鸟语花香,泉水叮咚。天华周末的一个一个日子里,除了夤夜给了书籍,其余最好的光线他都用来萦绕妻子、儿孙、母亲、岳母、姨妹及孩子他舅、同事及朋友等,他与他们在一片芳草地上尽情尽义,不经意的把善缘的圈子结到了自在境地的任意空间。这里摘录他《周末日记》之四十四里的一段内容,可以感受他这个周末与亲友的贴近:
“在房县交警中队工作的小舅子接我们到中队训练基地玩。我们一家,张湾人民医院的彭院长一家三口和刘兴秀一家,彭院长的车坐的都是大胖子,一到上坡把车子压得冒青烟。中午吃的菜,都是地道的农家菜。灰灰菜、荠荠菜、鹅鹅肠、刺盖芽、布袋片、马蛇菜、地曲莲、叮当菜、孔板儿菜、水井菜等干他妈西的。鸡汤、骨头汤轮换着吃了又添。这些都是我们只有回到房县才能吃得到的味道。”
他们何等的方向与共、志趣相投,毫无疑问,天华是个有福之人,他与他们又引缘致福,人与人之间就这样因陪伴而走近而走进。
天华的情趣更纯粹的坦露在他对郧阳方言土语的玩索上。
他几乎不加节制的原汁原味的从嘴巴里复制出来,能用方言的绝不兑换通用语言,其中大多有音无字、有词无形,他也千方百计的模拟出字词来,其旨意在于谐趣,在于让所有的人和事都在这种语言现象上流淌着这方土地的汁水,成就着万千物态的独一份。在文章的世界里,语言就是一切,声形情采,无不在一词一语中立体,尤其方言更是勾魂摄魄,个性化到一枝一叶、一老一少、一地一方,出言吐气,都是浓浓的葛根味道。比方说妻子爱打麻将,他这样写道:“结果客人还在喝茶,她抗都坐上了。”“抗都”是啥意思?郧阳方言里应该是“可当都”的意思,把“可当”两个字连读成一个字“抗”,亦即很快。再如写出行,在整个日记中都将“去”写成“克”,如:“一看两辆车,坐了8个人,想不克都不行。”“过早时,老婆说我,今的谁喊也不许出克。”“上午朋友约我,正准备出克。”这个词是延续下来的古音,其他方言区早已都读“去”了,而我们这个方言区里既保留着古音也使用着今音。用“克”作为“去”的古音拟音不太很准确,可是又没有一个相应的准确的汉字来代替。它的原始音应是“KU”,“U”还要读舌根音才表达得出来那个意思。方言土语可谓俯拾皆是,不亦乐乎。再如“心情格外那晃子。”“我猜肯定是诀人的。”“谁都不敢搪稀。”“家门老爷子日诀我。”“有些稿子存在硬伤,咋舞?”“那晃子”是啥意思?是一种模糊朦胧的所指,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心知肚明,不具体等于具体表达了。“诀人”是骂人,应该说用这个“诀”字来拟音也不太准确,哪个准确?没有。也只有用这个字,叫个音儿就行了。“搪稀”在方言里是对付、马虎对待的意思,也有开玩笑的意思,这个拟音字也不是很切意,倘望文生义,一定理解偏差。“咋舞”这个方言词在此也仅只是拟音,字形不表意,其意相当于东北方言里的“咋整”,我们这里有时也说“咋弄”“咋搞”。
天华乐此不彼,确乎收到了写人人物便呼之欲出、写事事件过程便情景毕现的效果,尤其风趣带彩,乐不可支。不过,不得不指出方言局限性是不可忽视的,对于方言圈子以外人形成的阅读障碍是显而易见的,《金瓶梅》那么有影响力的作品,其中的山东方言我们看如不借助后面注释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言只有成精了,才会举世喜闻乐见。
托尔斯泰生前主张每个人都应该写日记,这样有助于进步,有助于发展思维,就像做体操可以使肌肉发达一样。所以他走哪都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随时记些什么,再把记下来的东西加以发展修改写进日记。天华这部周末日记显然也是他周末的体操,与他周末盎然的生活情趣一同发达了他强健的肌体,郑重了他人生的生机与履历。
2021年6月3日
兰善清,中国作协会员,文化学者,出版散文集《笔照心海》等文集,在《中国作家》《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
荐/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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